重磅 | 为改革者喝彩——透析车险费改方案

中国保监会和行业协会于6月27日-28日在长沙召开了全国车险承保人联席会议，宣布了中国车险费率自由化的改革方案。这是一次势必将记入史册的会议，这次会议很可能将彻底改变未来3-5年中国财产险的市场格局。 本人有幸参会，各方的朋友一直邀请我透露些信息，但是由于保监会和协会的领导一直强调因为部分改革方案尚未最后定稿，会议内容严格秘密，因此我也一直没有启笔。但在过去的一个星期，各大媒体已经逐步披露了各种会议信息，所以，我认为应该可以和保险界和车联网界的朋友们一起探讨一下这次重要的车险改革了。本人一家之言，欢迎大家批评指正。 一、改革的内容 这次改革是一次深思熟虑之后的大动作，调整的是一个完整的体系，绝不是旧体系下的小修小补。改革分为前端和后端两个方向，前端是简单明了的条款和费率改革，而后端则是能够确保前端改革可以长期有效地发挥作用的监管制度改革，包括了如：前端条款费率动态调整机制、偿付能力监管以及监管方式等制度，前后两端相辅相成。这套组合拳足以证明了这次改革的顶层设计是非常成熟的。 鉴于本文的读者大部分并非保险业内人士，而且任何一个改革的大标题下都可以引发一场大讨论，所以，我就不对细节过多展开，我更愿意从整体上谈一下我个人的感受，当然，最主要谈的还是前端的两个改革。 从条款上看，这次改革的思路是建立一套行业标准的条款，扩大保障的范围。条款的统一给了大家一个公平竞争的基础，任何一个主体必须要遵守这个框架，在框架之内竞争，不能创造一个超出范围的条款。个人认为条款的制定权必须在行业监管者或协会手中，否则，以中国人过度创新的能力，大量的条款不但令消费者眼花缭乱，更会增加行业的管理成本。过去的A、B、C条款就是试图从条款本身上创造差异化，但事实上并没有达到差异化竞争的意义，反而引成了消费者的迷惑也同时给了保险公司“无法从根本上公平竞争”的口实。同时，我们还要注意的是新的改革中附加条款大量减少，从38个减少到了11个，5个附加险直接并入了主险，这从事实上增加了保障的范围，对消费者当然更好。 如果说条款改革是树立拳击台边上的栅栏、搭好比赛的同一平台，那么费率改革则是放开了拳击手的手脚，允许保险公司在改革的柜架内逐步实现自由竞争。这次改革幅度最大的就是费率的改革，这也是我们最能体会监管思路和决心的地方。 所有的改变几乎都直接体现在了保费的计算公式的变化上。原有的公式是： 保费=（基础保费+保险金额×费率）×费率调整系数； 而新的公式变为了： 保费=[基准纯风险保费/（1-附加费用率）]×费率调整系数。 新的公式中，基准纯风险保费一个是全行业的量，它是影响全行业的；而另外两个是保险公司自己的量，这两个量也直接影响着保险公司的生死存亡。 首先，附加费用率正式成为保险公司自负盈亏的根本原因。附加费用率可以理解为业务获取成本+公司的运营成本，当一个公司可以以更低的手续费、更低的成本运营时，公式的分母会变大，变相的给保费近一步打折，为公司带来更多的吸引力。比如说：在目前纯风险损失率为65%的前提下，一旦公司上报30%的附加费用率，那么新的保费可以额外再打一个92.9%折，对于保费在10000元以上的车，价格下降了700块，这无疑是有吸引力的。而附加费用率影响更大的是对那些单纯以高手续费竞争而无法降低自身运营成本的公司，附加费用率在理论上会要求保险公司提高保费，以补偿自己恶劣的经营水平，差的保险公司虽然仍可以用报低附加费用率来维持短时间的保费价格，但长期上已经失去了翻盘的可能。 让我们再谈一下费率调整系统，这也是本次改革最为出彩的另一个亮点。过去的费率系数有14个，而根据最新的信息，改革之后只有4个。这4个是NCD、交通违法系数、渠道系数和自主定价系数。事实上，我猜如果之前没有电销这个奇葩的产品，那么渠道系数估计也不会存在，渠道因素本身就是自主定价系数的一部分。但正是有之前电销15%的这个折扣，为了让老百姓不会觉得新的改革就是涨价，这次改革估计在测算一个和原来差不多的费率上花了大量的心思。 新的费率结构可以被理解为保监会陈文辉副主席讲的“把选择权交给市场”最为核心的一步。在新的四个因子中，NCD一直毫无疑问是客户风险识别因子中相关性最大的一个，也是最客观的一个，与其让各家保险公司在NCD上做各种定价，不如统一在行业的层面上，这样一来可以限制保费不会过低，二来可以作为一个调整因子，用来满足新价格倒算控制的需要。交通违法因子目前短时间可能不会被全面使用，但是这个因子是和交管部门紧密相连的因子，也是保险能够做出更大社会责任的关键一环，所以在顶层设计中予以保留。第3和第4个因子事实上都是保险公司自己玩的地方了，保监会把这部分自主定价的权力留给了保险公司自己，保险公司只要能在监管设立的体系内，程序正义的做出自己的定价，我猜保监会都不会干涉。错了怎么样？很简单，前面的附加费用率将惩罚那些不顾一切、胆大妄为的市险破坏者。 最后，让我们非常简略的提一下基准纯风险损失保费。这是一个全行业的数。目前，保监会勾勒的方向是车型定价，我认为这是保监会为全行业谋得的事，是对其他行业，尤其是汽车修理行业的一次重要反击。虽然实现起来非常艰难，但车型定价可以从根本上解决奇葩的“汽车零整比”问题，让保险公司的人在汽修行业人的面前多一点反制的手段，多一些尊严，保护整个行业的利润。汽车保险绝对不应该是一个常年全行业性亏损的行业。另外，所谓的“高保低赔”问题也将会顺便得到解决。 总体而言，我个人非常佩服这次的改革顶层设计，思路非常清楚，保护消费者、保护保险行业基本利益、加大市场化这几点都保证到了。过去大家都在用同样的产品、同样的价格去竞争，4P理论中最重要的2个P都是一样的；而新的改革从根本上建立了新的体系，让大家用同样的产品（不同产品组合的本质还是同一产品）、不同的、带有一定反身控制机制的价格去竞争，至少从结构上支持了Price这个P的不同，市场自然会奖优罚劣。 二、改革的直接影响 这次改革必然会产生非常多的连锁反应，但是，在中国这块神奇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沃土上，没有人能够打包票说新政一定会大获成功。不过，我们可以对改革的影响从简单到复杂来猜想一下。 第一、电销的历史地位将显著下降。 这几乎是没有任何疑问的。由于渠道系数的放开，电销终于走下神坛，从一个特殊的产品回归到了渠道的本质。事实上，当条款一致，但仅仅只是因为渠道不同而可以打折15%，这本身就存在着天然的弊端，如：内部渠道竞争、假电销、没有电销牌照的公司大量贴钱翻佣、走手续费，导致手续费居高不下等。随着电话扰民的投诉越来越大，电话销售被越来越多的消费者放弃，虽然电销不会消失，但其重要程度会逐渐被网销、门店销售等削弱。 第二、保险公司的经营策略会发生明显变化。 过去很多年，对于中小公司来讲车险都是长期亏损的，但为什么还有越来越多的公司加入呢？因为大家都希望保监会隔一段时间可以救大家一把，抓一下违规操作，强调一下手续费上限和保费打折下限，这样大家都有希望能回本一些，赚几年好钱屯起来，等待着下一个寒冬和寒冬最冷时保监会再“阳光普照”一次。 但是，新的改革从根本上打破了那些相对薄弱的保险公司的美梦。保险公司仍可以故意报低附加费用率，承受短时间的亏损，可是，由于新的机制，保险公司不再会有“阳光普照”。过去保监会没有办法不去救保险公司，因为保险公司会强调，价格是给定的，产品是给定的，出了问题都不是自己的错；但是，现在保监会可以撇清了。市场化的洗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三、保险公司将更注重保险公司的基础能力建设。 保险公司最核心的任务就是了解并分析风险，其核心能力就是对不同风险的识别。理论上，保险公司应该研究的是数据的收集、风险识别的新手段，风险定价的新方法，风险的防范等等；但是，由于过去的车险是同质的，保险公司不需要在风险管理上有任何过人之处，大家更多的是在营销上做文章。大家都忙着去和4S店、代理公司搞关系，或者放出一大笔手续费去收单。保险公司根本无暇顾及本来应该是重中之重的数据积累、技术积累。改革无疑会让越来越多的公司走上正途，把过去10年欠的课都补回来。 其中，定价能力将成为保险公司发展的重中之重。不过由于过去十年大部分的保险公司在从人因子上没有什么积累，短期最有可能会被热炒的因子会是：性别、年龄、行驶里程数、行驶区域等；长期也许会加上：职业、收入、住址、是否有固定车库等等；如果在第一期改革中没法全面完成车型定价时，车型车系也许会被保险公司放在自主定价因子里。NCD已经是单独的一块因子，估计保监会不会再允许保险公司在自主定价中再考虑一次。在从人因子、从车因素之外，从环境（路）的因素也会由于新技术的大力支持，逐步成为定价中的一环。 由于费率调整因子的放开，新的定价技术也会得以应用，比如大家期盼以久的基于车联网的UBI等；而且跨行业的数据合作也许会成为可能，比如同腾讯、阿里等外部数据的对接，这可能会让新的车险定价更能让老百姓听懂，觉得更为新鲜。 但保监会并不会放任过度的创新，一切应该在市场稳定的前提下逐步放开。不过，新的技术还是会慢慢地、不可逆转地改变保险行业。 第四、泛寡头垄断与中小保险公司的抱团取暖。 在车险改革会议上，保监会第一个讲到的就是国际车险费率自由化改革的经验，他们分析了6个国家和地区的改革经验，列举了大量数据。而根据他们的数据，改革之后很多指标是有升有降的，不能一概而论。 但是，如果市场化是改革的一大属性，奖优罚劣就是必然结果。有积累的公司会越做越大，大的公司有更多的服务网络、更大的保费规模，可以把运营成本摊的更薄，这是很多中小公司天然不具备的。 未来保险公司很重要的资产是拥有的数据量。开发新费率要数据、引入外部数据做交换也要自身先有数据，这点对于中小公司将会是致命的。如果没有办法自主定价，而只是参照着大公司来定价，小公司一定会因为运营成本更高而走向失败。 因此，中小保险公司有可能会抱团取暖，中小型保险公司的合作联盟也许会出现，大家会交换数据以达到自主定价的基本数据要求，一起开发新费率，甚至在理赔服务上合作等。我个人在这个上面有很多想法，欢迎有兴趣的朋友们线下讨论。 第五、外部行业对保险业的加大渗入。 外部的行业正前所未有的关注着保险业，保险的门口已经站着各种各样的“野蛮人”，他们高呼着“羊毛出在猪身上”，举着“互联网思维”的大旗，随时打算敲门。事实上，这次改革确实会给外部行业大量的机会，但保险会不会那么轻易地被人“拔毛”呢？ 未来的战争是对客户识别的战争，更深入了解客户可以做更个性化的准确定价和服务。未来三种人会更有机会：拥有数据的人、提供数据收集工具的人和有能力分析数据的人。保险公司拥有最后一种人——精算师，但是这个市场上最了解客户的人是做大平台的人，比如BAT，只不过是他们目前还不清楚如何把手中的数据卖给保险公司。 另外一个大量渗入的方向有可能会发生在汽车行业。我们已经发现有大量的汽车公司用非保险的方式在作延保，未来车厂定制化的保险也许会做为自主创新的一种方式出现，但是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保险行业可能被挟持的更多。这个方向还会有很多的新模式出来，保险公司显然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三、改革的潜在问题 虽然这次改革的蓝本已经非常成熟，顶层设计也非常好，但是，千里之堤溃于蚊穴，改革中还是有很多的细节足以让改革继续走弯路，甚至出现短暂的混乱。 首先，最核心的是如何核对各个保险公司的自主定价是否合理。讲的更直白一些，就是如何界定各家保险的数据源的准确性（甚至真实性）、保证保险定价的专业性。各家的原始数据一定不一样，可能都是开发性别因素，A公司针对女姓打95折、B公司可能打9折，C公司觉得A、B都已经做了，方向肯定正确，而且苦于自己没有数据，所以就由精算师人工地做出预估调整，做到85折。虽然有了附加费用率，保险公司应该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但是，从全行业的角度，这种比拼会不会带来消费者的混乱？ 和上面问题一致，如何保护创新，鼓励创新是这个硬币的另外一面。中国人山寨的能力非常强，好的公司在数据挖掘上做了大量投入，出了成果，但其他公司可能非常简单的拿到好公司的费率，反向用精算走一下定价过程，直接在别人的基础上打个95折，这种情况目前看起来几乎一定会发生。好的创新保护机制将会是中小公司能够实现超车的唯一指望。不过目前保护创新又有个小悖论，因为最有能力创新的、最有数据基础创新的是大公司，希望中小公司能早点意识到创新的重要性。 其次，如何避免特大寡头垄断是另一个新的问题。相信市场上没有人希望市场上有特别大的公司出现，一家的比例超过50%，或者3家联手的比例超过90%。大而不倒会导致很多的问题，比如：监管困难，客户缺少选择，创新抑制等等。 再次，改革所必须依赖的、行业的基础设施的建立也必须提上日程。目前保险行业的很多基础设施并不完备。当监管走向幕后时，必然需要一个更强的协会走到台前。协会的作用会越来越重要，中小保险公司也应该在协会中发挥更大的作用。另外，行业性的研究性机构也应该快点出现，尤其是专注于汽车方向的研究，包括：维修标准、零配件体系、维修新工艺等，欧洲的RCAR就一个很好的样本可以借鉴。此外，行业的信息数据共享平台也必须加速建设。目前的保信是一个做行业性基础建设的公司，但是，我们还缺少很多小型的针对公司个性化的数据服务公司，大的建筑承包商和小的装修公司都是需要的。 最后，车险如何整体应对在数字化时代来自其他行业的冲击。上文中提到很多行业将会跨界融入保险行业，保险行业应该守住自己的利润底线，不要成为由别人统治的产业链上的一环。三年前，当马云扬言要改变银行业时，很多人都当笑话听，但后来的余额宝改变了一切。我们不害怕这种平台性的公司做专业性的事，但我个人始终担心对于客户信息的变相垄断。在数字化的时代，在产业链的任何一个节点都有可能因为大量客户聚集而出现的垄断，这种垄断会吸收最大的利润。不过，也许这是我的过分担心，毕竟保险的落地还是要专业的公司来做，只不过这种大规模的跨行业合作一般没有中小保险公司什么事情。 四、对改革的感受 我本人来自于外资公司，而整个外资公司在车险的份额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我没有什么意图去拍监管机构的马屁。但对于这次的改革，无论我们作为保险从业人员，还是普通消费者，我都觉得大家应该给保监会这次的改革者足够的掌声。改革中必然有得意和失意者，但站在整体上讲，消费者能受益，整个行业能长大，保险整体形象能提升，对于每个保险从业者都是好的。希望广大百姓那种“一人做保险，全家XXX”的错觉能早日得到消除。对于我们从业人员，在哪行都是打工赚钱，赚的也都差不多，有个好的社会地位当然更好。 这次改革的设计是相当周密的，而且决心非常大。在很多领域虽然还没有彻底准备好，比如：纯风险损失保费的测算，车型定价等，但改革者还是选择走起来，这是需要勇气的。我个人了解过很多其他国家的监管机构，讲真的，高效的真的不多，大家不要把懒政等同于保护市场自由。 经过这次改革，中国车险的管理水平和技术水平必然将大幅度前进，加上中国目前世界前列的工业水平和信息化水平，以及世界最大的人口基数，中国保险很有可能积累出世界级的流程和体系。无论是中国的车联网行业，还是保险的从业人员，我们都处在一个历史性的、世界性的机遇面前，只要大家都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扎实，我们一定可以开拓一个新的局面。 （文章来源：保煎烩 安联财险 宋玄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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